媒体融合的发展已逾十年。笔者认为，在实操层面，媒体融合的效果取决于体制机制与技术发展的适配程度。运营经营等方面的融合，本质上也依赖于体制机制的变革和技术平台的演进。体制机制的优化为技术驱动媒体发展提供了土壤，技术的平台和制度建设又是体制机制成功落地的核心。若要系统审视融合问题，必须先从体制机制的全局优化出发，进而构建适宜的技术平台，通过该平台确立合理的运营、经营及管理机制，并持续迭代此过程，最终形成一种不断向前的趋势和团队进化的方法论。

体制机制的优化与政策的制定、执行及落实息息相关，已有很多文章对此进行了研究，在此不再赘述。作为一名媒体行业的技术从业者，笔者主要从技术视角出发，探讨媒体融合的技术价值、关键痛点，以及相对更高效的技术驱动策略。

媒体融合在技术层面经历了若干重要节点（如图1）。2011年，人民日报社、新华社等中央媒体相继推出融媒体客户端，标志着媒体融合的技术建设正式起步。2015年，人民日报社将“中央厨房”模式引入媒体融合领域，引起了各级媒体对这一模式的效仿与建设。2018年，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第五次会议审议通过《关于加强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的意见》，明确了县级融媒体中心的建设方向与要求，各地县级行政区域开始整合县域内媒体资源，设立县级融媒体中心，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县级融媒体的技术平台建设。2020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加快推进媒体深度融合发展的意见》，各省陆续启动并上线各自的省级融媒体平台，省级融媒体平台是各类复杂的媒体技术产品聚合的体现。2022年，中宣部、财政部、国家广播电视总局联合发布了《关于推进地市级媒体加快深度融合发展实施方案的通知》，促使地市级媒体融合发展步入快车道，全国范围内的地市级融媒体中心相继挂牌成立，逐步发挥其衔接上下层的作用，这种承上启下的能力主要还是依靠技术平台。

在媒体融合发展中，技术作为推动力量本应发挥关键作用，但现实中却面临着诸多挑战与痛点。各级媒体在积极探索技术融合与创新的同时，也暴露出了一系列技术建设和运营上的问题。这些问题不仅阻碍了媒体融合的步伐，还影响了媒体机构的生产效率和市场竞争力。

1．大量经费投入与低水平技术重复性建设的失衡。先进的互联网技术平台都是集中力量办大事的结果。当前，各级媒体各自投入大量资金，构建同质化的平台系统。这些系统仅仅是对新闻的策、采、编、发等业务流程的数字化落地，技术含量和智能化水平较低。假设我们建设一个高水平媒体技术平台的投入是10亿元，目前的做法是将10亿元拆分成200个500万元。这200个500万元建设的内容可能都是重复性的技术，但实际上，技术的发展需要不断积累，像盖高楼一样不断向上才能产生巨大的突破能力。如果只是重复性的技术建设，就无法产生积累和迭代效果，可能就是在盖很多三层以下的小楼房。

此类建设对从根本上提升媒体机构生产效率的作用往往有限，未能达到通过技术创新推动媒体平台发展的目的，更与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的“运用信息革命成果，推动媒体融合向纵深发展”的目标相去甚远。相比之下，如抖音、今日头条等互联网平台通常会长期持续投入数千人的研发力量和数十亿元的研发资金，专注于算法、人工智能、社群等领域的研究与优化。最终，这些先进技术的成功应用给平台带来了巨大的用户流量和商业价值。

2．媒体技术平台的迭代效果缺乏标准化的考核机制。媒体技术平台的竞争环境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互联网平台面对的情况，但在考核机制方面没有遵循互联网业务的逻辑，也未能通过严谨的数据驱动实现市场化的优胜劣汰。

媒体技术发展的每一个重要节点都涉及大量财政资金的投入，以推动各种平台的建设与更新迭代。尽管如此，媒体融合的效果并未随着投入的增加而显著提升，甚至出现了减弱的趋势。媒体客户端自有平台的用户量增长有限，资讯类互联网平台的用户量却在加速增长并稳居高位。与此同时，媒体内容的快速传播对互联网平台的依赖也日益加剧。在媒体融合的技术投入上，绝大部分资金都用于自有平台建设，但实际效果平平。无论是媒体客户端、媒体内容生产的采编平台还是县级融媒体平台，每年都要经历多次小迭代，每2〜3年进行一次大更新。然而，在这看似符合互联网业务的常规技术迭代模式下，技术平台却并未发生颠覆性变化，所谓的更新往往只是页面调整、体验优化，充其量只是对技术架构进行“新瓶装旧酒”式的翻新。对于平台影响力和效果的提升，并没有第三方进行统一的标准化考核和评估。这就造成了整体考核上的公平性缺失，做得好的媒体平台没有根据实际效果获得更多的资金和政策支持，媒体领域的市场化竞争失去了基础的核心动力，相应的数据反馈驱动平台发展的底层逻辑也就越来越不被重视。这恰恰是互联网业务蓬勃发展的核心要义，即依托数据驱动形成闭环，利用数据指标来指导平台改进，通过市场化经营推动技术和运营的持续迭代，从而确保资金的投入能够达到不断优化平台的预期效果（如图2）。

3．对互联网平台运营重视不足。媒体平台的内容传播效果不仅依赖于内容的质量，也体现在平台各种数据指标的运营效果上。除了抓好内容质量，媒体还应实现对平台的产品设计、技术实现和运营策略的全面管理。这要求媒体具备多维度的专业能力，包括对内容的深刻理解、对产品市场需求的敏锐洞察、对技术实现的基本认识和分析运营数据的能力等。然而，目前媒体在这方面的意识和能力普遍不足。平台需要懂产品、懂技术、懂运营的综合型人才，与负责内容的管理者形成互补，做到多管齐下。

4．媒体行业缺乏真正互联网化的产品意识。传统媒体在向新媒体业务转型的过程中，尚未深刻认识到产品设计对平台发展的决定性影响，只是统一归结于技术的价值。在平台建设中，媒体往往过于重视技术能力的实现，忽视了在产品设计中如何利用技术有效解决用户的痛点。实际上，产品经理才是技术应用的真正引导者，他们负责界定产品的愿景、功能需求和用户体验，并确定产品的市场定位和战略方向。他们需要深入理解用户需求和市场动态，并将这些信息转化为具体的产品功能和设计要求。产品经理的工作直接决定着平台的效能和发展方向，技术仅是实现和支撑的手段。缺乏对平台产品的精细化打磨可能会导致平台的设计偏离市场实际需求，与用户需求渐行渐远。产品设计和技术研发是两种不同的能力，媒体要从用户需求出发，提前将产品竞争策略和运营策略融入产品设计，才能真正地驱动互联网产品的开发。

5．媒体自有平台的产品定位与发展战略不清晰。很多媒体机构将平台视为新技术系统的简单堆砌，把平台的流量缺失归咎于技术能力不足。实际上，用户流量与技术能力之间并无必然联系。新技术的引入往往出于追逐潮流或展示技术实力的目的，但如果这些技术无法有效地满足用户实际需求或提升用户体验，那么再先进的技术也难以达到预期的效果。比如，某些媒体平台可能引入了复杂的人工智能算法，但如果这些算法未能提高内容推荐的准确性或增强用户的互动体验，用户满意度可能仍然不高，从而导致平台流量和用户留存率下降。成功的平台不仅是技术的聚合，更是有明确的市场定位和设计，以满足用户需求。平台的定位应基于对目标用户群体的深入理解，并据此设计产品功能和用户体验。若平台仅关注技术先进性，忽视对用户需求的洞察和明确的平台定位，反而会造成资源浪费，影响实际效果。

6．媒体行业在技术领域未能“抱团取暖”。媒体行业在技术方面未能形成有效的协作机制，过分强调媒体之间的传播力和影响力竞争，在技术应用上缺乏判断和统一的指导，导致大量时间和人力、物力被用于重复性工作。比如，不同的媒体机构可能会分别开发类似的内容生产系统、运营管理工具等，造成各种资源的浪费。这些资源本可通过合作和共享得到更高效的利用。与此同时，由于缺乏统一的指导和严格的技术评估标准，媒体机构容易被误导，难以甄别真正符合自身需求的技术平台，导致关键的、有效的资源被错投，失去发展良机。

7．媒体行业缺乏标准化的统一技术平台。在媒体领域，目前尚未出现一个被普遍认可的标准化平台，能在技术层面引领行业朝着一个相对明确的大方向发展，而非让各级媒体自行作出技术判断。技术作为一个高度专业化的领域，涵盖系统架构、软件开发、数据处理、安全保障等多个层面。当前，只有具备深厚技术背景和实践经验的技术团队才能有效地解决复杂的技术问题，并优化技术方案。然而，大多数县级融媒体缺乏互联网技术人才，难以设计出良好的技术方案，无法推动业务落地。

媒体面临的技术痛点是全方位的。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审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提出，要构建适应全媒体生产传播工作机制和评价体系，推进主流媒体系统性变革。面对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和互联网商业平台的激烈竞争，媒体必须摒弃过去局部优化的思路，从制度机制、能力建设和队伍建设等方面系统性地推动媒体完成互联网化转型。只有勇于应对媒体在体制机制与技术的融合之路上的种种挑战，主流媒体才能重新追赶上时代潮流，在互联网时代实现重生。

1．以技术人才和数据考核驱动平台发展。一方面，各级宣传管理部门和媒体机构应尽快加强对媒体行业技术人才的培养、培训和管理授权，提升技术人才在平台建设及运营中的能力和话语权。纵观互联网发展历史，爆发式的增长或行业领先地位往往缘自先进技术驱动的产品创新，这就需要构建一支具备高素质的自有技术人才队伍。他们不仅要对先进技术保持高度敏感，还要深入理解媒体业务和平台运营逻辑，具备将先进技术转化为有用户价值的媒体产品的能力。与此同时，媒体机构应给予技术人才充分的管理授权，使其能参与平台建设和运营的决策过程，以确保技术人才及其所研发的产品在平台发展过程中发挥核心作用。此外，媒体机构还应建立与互联网行业相匹配的薪酬、晋升等激励与保障机制，以保障媒体技术人才队伍的持续壮大和健康发展。

另一方面，媒体应该将流量和效果作为重要的衡量标准，以互联网思维为导向，确保平台相关的用户数据真实可靠，并在全国或省域的一定范围内建立标准化、公正、可追溯过程数据的考核制度。媒体应严格地按照互联网平台的迭代发展模式进行内容和平台指标的双重考核。成功的互联网平台的建设和运营需要不断进行技术升级和内容优化，通过快速迭代和持续改进来满足用户不断变化的需求。互联网平台的迭代发展模式强调数据驱动、用户导向和快速响应，以数据分析指导产品研发，以产品研发服务运营优化，以运营优化促进数据提升。只有这样，媒体平台才能更好地适应市场变化，进入迭代成长的正循环，实现长远发展。考核应涵盖三个方面。第一，外部平台效果。抖音、公众号等外部平台往往是媒体流量最高、传播效果最好的平台，通过考核平台账号粉丝数、阅读量、互动量等数据，可以提升媒体面对互联网大众的传播声量和影响力。第二，自有平台建设。只有建设好自有平台，才能最终避免在传播形式、传播对象等方面受制于人，通过考核用户量、用户活跃度、用户黏性、使用时长等数据，可以提升媒体自有平台的建设水平。第三，实际效益提升。随着传统营收渠道受到互联网的巨大冲击，如何实现可持续发展成为媒体面临的关键问题。经济效益的提升是用户与平台关系融洽的最直接体现。通过考核媒体营收情况、营收结构等，可以促进媒体真正向互联网化转型。

2．在组织管理机制设置上确保技术管理的有效落实。媒体集团内部往往存在多个技术团队，为了确保集团内部媒体技术的有效管理，实现技术力量的整合与协同，还需要在组织机制上提供对应保障。媒体可考虑设立总工程师岗位，负责统筹集团技术力量，统一规划技术发展路线，并参与集团党委会涉及新媒体平台发展相关事项的决策；将技术管理纳入媒体集团的核心决策体系，在集团的长期发展规划中充分考虑技术因素，以确保技术决策与集团整体战略的一致性。

这种组织机制的保障对于解决当前媒体集团内部技术力量分散的问题至关重要。缺乏统一的技术管理可能导致各媒体或部门各自为政，造成资源分散和重复投入。尤其是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这种内耗会极大地削弱集团整体的技术创新力和市场竞争力。通过总工程师的统筹，媒体可以整合集团内的技术资源，协调不同媒体或部门间的技术开发和应用，形成合力，共同推动集团的技术进步。此外，在总工程师的统一领导下，集团内部可建立和维护一套标准化的技术规范和流程，确保各技术项目的开发和实施符合集团整体战略和技术标准。这不仅有助于提升技术项目的执行效率和质量，还能避免标准不一致引发的技术风险和运营问题。具体而言，媒体集团通过这种高效、统一的技术管理体系，可以确保技术资源的最佳配置和使用；通过组织机制的保障，可以在技术创新上抓住先机；通过技术驱动，使媒体产品在与第三方平台的竞争中逐步赶超，最终可以占据优势地位。

3．集中力量打造全国性的标准化技术平台。参考互联网产业的发展历程，可以看到行业的技术进步通常依赖于集中而有力的资金投入和系统化的资源整合。头部互联网公司之所以能在技术领域保持领先地位，是因为它们拥有足够的财力和人力资源来支持大规模的研发和创新。媒体行业虽然在技术平台建设上投入了大量资金，但由于投入分散，大量资金被浪费在低技术含量的“重复造轮子”上。

在此背景之下，省级及以上的宣传管理机构应充分认识到技术的专业性和稀缺性，通过财政投入和政策支持，在某些省份开设创新性媒体技术的系统化建设试点，通过构建标杆性的媒体技术架构和平台，整合省域内的媒体资源和技术力量。标杆媒体技术平台的建立不仅能提供先进的技术解决方案，还能成为全国媒体的参照系，帮助其他地区和单位减少不必要的探索和试错成本。集中力量打造标准化技术平台，意味着将资源集中在少数关键领域，专注于高技术含量的核心技术研发。这种集中化的投入方式不仅能提升技术平台的创新能力，还能确保新技术迅速推广应用至全国范围，形成规模效应和集群效应。同时，统一的标准化技术平台可以为未来的技术升级和迭代提供坚实的基础，确保技术平台能持续发展并保持竞争力。

通过集中力量打造全国性标准化技术平台，媒体单位不仅能摆脱当前技术投入分散、资源浪费的困境，还能建立起具有行业竞争力的技术标准和平台，为行业的长远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这不仅是提升行业技术水平的必要途径，也是推动媒体融合和创新发展的必由之路。

4．以人工智能等新技术重构媒体业务底座。随着大模型等技术的飞速发展，人工智能在媒体业务中蕴含着巨大潜力。探索将人工智能等新技术全面应用于媒体的策、采、编、发等全业务流程能提升媒体业务的效率和智能化水平，通过深度融合于业务的人工智能技术还可以驱动媒体业务逐步向互联网化转型。例如，在新闻采集方面，人工智能通过大数据分析、自然语言处理等技术能够自动抓取和筛选全国范围内的热点事件和重要信息，提高记者撰写稿件的时效性及对热点素材的敏感度。在新闻生产环节，AI技术作为创作助手，能够辅助记者撰写与优化新闻稿件，进行文字、图像和视频的生成，显著提升新闻内容生产的效率和质量。在新闻分发方面，大模型可以在推荐算法之外提供一种分析用户阅读习惯和兴趣偏好的方式，增强新闻产品推送的精准性，吸引更多流量。在评估与考核环节，AI技术能实时分析用户反馈，进行情感分析和舆情监控，帮助媒体快速调整内容策略，提高用户满意度。

此外，通过人工智能重构媒体的业务基座，可以将媒体业务全流程的数据汇集在一起，并在大模型等技术的分析下创造更多能提升主流舆论声量的场景，促使数据发挥更大的价值。

在技术迅猛发展的背景下，媒体行业必须深刻认识到，技术不仅是支撑业务运作的工具，更是推动行业创新和持续发展的核心动力。实现技术与体制机制的深度融合，系统性地向互联网转型，是决定未来十年媒体融合走向成功的关键。面对转型与融合过程中的种种挑战，媒体人需要具备足够的决心与智慧，积极拥抱技术驱动，建立互联网化的组织机制、管理模式和技术平台，以更精确地把握市场需求，优化内容生产和分发流程，持续提升用户体验。只有这样，媒体集团才能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脱颖而出，实现长远的可持续发展。

（作者系传播大脑副总经理兼首席技术官、潮新闻首席技术官）